“难”与“易”——假象丛生的球场设计

许多时候，球友对高尔夫球场难度的判断，来自于对球场的第一印象——如果球场是山地型，就会觉得打起来有难度；如果球场是平原型，就会觉得打起来不费吹灰之力。那么，事实果真如此吗？

“2015海南公开赛暨中国美巡赛”上，曾有数位参加资格赛的球员在赛后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在这座球场诞生的冠军，其四轮总成绩应该在低于标准杆20杆左右。他们做出此判断的依据是：海南三亚龙泉谷高尔夫球场的长度仅有7000多码，其球道的宽度也有充足的落球点。无独有偶，这让我想起了举办2015年美国公开赛的钱伯斯湾球场。尽管赛前美国高尔夫协会执行总监麦克•戴维斯（Mike Davis）曾告诫球员如果想在钱伯斯湾打出好成绩，就必须“认真研究球场，吃透它。”但许多国际顶尖球员依然不以为意，一厢情愿地认定在林克斯风格的球场，只要能抵抗住风的阻挠，就会取得好成绩。

然而，这两场赛事的最终结果都出乎意料。

2015海南公开赛暨中国美巡赛冠军张蕙麟

夺冠成绩286杆（75-73-71-67），仅低于标准杆2杆；

2015美国公开赛冠军乔丹•斯皮思（Jordan Spieth）

夺冠成绩275杆（68-67-71-69），低于标准杆5杆。

巧合的是，两场比赛结束后，球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非议——钱伯斯湾的设计师小罗伯特•琼斯（Robert Jones，Jr.）被盖瑞•普莱尔（Gary Player）讽刺为“两条腿的长度不一样”；而龙泉谷则被一位球友形容为“适应了在这里打球的节奏后，到其它球场就不会打球了”。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两座球场都受到如此非议呢？我认为，也许是这两座球场看上去“很容易”的外貌与打起来“很吃力”的强烈对比所导致的。

我曾说过，自从麦肯兹（Alister Mackenzie）把军事伪装学应用到球场设计中后，高尔夫球场的设计便处处充满了假象——看起来很难的球场，打起来并不难；而看似很容易的球场，往往打起来并不容易——这种球场设计中有意营造的难易假象，其根本目的，就是为了迷惑打球者，将高尔夫从一项单纯的体力考验变化为对球手体力和智慧的双重考验，并借此达到增加挑战乐趣的目的。下面，我将从自己的设计经验出发，为大家深刻分析这种难易假象。

假象一：看起来很难

山地球场被绝大多数球友认定为挑战难度系数最高的球场类型。巨大的落差、起伏的球道都会对球友击球造成心理障碍。由于球场并非一目了然，各种障碍会时常出现：陡壁、沙坑、水障、溪流，许多元素穿插，和球场本身交织一体，形成变幻不断的景色和布局，令球友大伤脑筋。以我在贵阳设计的麓岛球场为例，在这座典型的山地球场中，我之所以将许多设计元素融入其中、相互交织，根本目的有二。第一，球场里的元素越多，所呈现出的视觉效果就越好。毕竟，高尔夫发展到今天，已不仅仅追求打球本身的体验，同时也蕴含着对球场风光的品鉴需求；第二，穿插进球场中的元素会阻碍落球、形成许多障碍，令球友生出“这一杆打不好就会被障碍点吞没”的错觉，并产生这座球场看似很难的认识（当然，这种认识将会随着打球过程的不断推进而淡化）。

设计球场时，我比较喜欢高差、起伏、变化较大的风格。球场的立体感是我一直所追求的——高低的变幻、球道的弯曲，这些都会产生视差。这种视差会和球友平时站在平坦地的感觉完全不同。视差会超出球友的惯性思维，令其对击球产生很多的不确定性，具体表现为，当球友站上发球台，会认为发球台到果岭的距离更远，球道更窄，继而产生错觉。这种因素在心中发酵，就会认为球场特别难。例如贵阳麓岛的A13球道，站在发球台上往下看，会觉得球道非常窄，然而等球落下去后，又会发现其实很宽，落点舒服。于是许多球友在打完麓岛后会告诉我，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原因在于我把每一个落球区都做得够长、够宽，有足够的容量去包容开球。

我对落球区的设定标准是：一定不能过于刁钻别扭。首先，不会令球友因为开球距离不够而失球，即使打得很短，也要保证球能越过障碍区抵达落球区；其次，落球区域的宽度必须给予充分的保证——只要球开得直，哪怕开不远，球都不会丢。这就是为什么在类似麓岛这样的球场里，球友们感觉会很难打，但实际打起来却会觉得很舒服。

在这样的球场中，设计师针对球员的惩罚主要来自于两个方面。首先是偏移性惩罚。如果球员的开球偏离球道，那么惩罚将会显得格外严厉，因为一旦偏离了落球区，在山地球场中等待球员的，不是沟壑便是水障；除此之外是关于冒进失误的惩罚。有些球手喜欢在击球时走捷径，希望通过远距离击球获得便宜，此时这种惩罚便会出现在希望通过冒进讨得便宜的击球道路上——这种惩罚通常伴有危险的障碍，令球友“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当然，如果偷袭成功，设计师还是会毫不吝啬给予球员奖励。因此，针对看上去很难的球场，球友们只要能控制好击球方向，同时避免过于冒险的进攻打法，那么通常成绩都不会太差。所谓的看起来很难，其实是球场里各种各样的设计元素在球手心里作祟。

假象二：看起来很容易

和看似很难的球场相比，乍看似乎很平坦容易的球场，经过设计师巧妙处理后，对球手来说其实更难以应付。因为这种球场通常会有很多暗陷阱，它们和看似难的球场不同之处在于，后者把障碍、困难亮在明处，第一时间就能发现击球应该规避的危险区域；而前者则常把障碍、陷阱设置在极易忽视的地方。

这种暗藏的陷阱通常表现为：在球道落球区后方设置不易被发现的陡坎、沙坑等障碍物。击球前目测前方并没有障碍，但实际上可能隐藏了一个斜坡，球一旦落到其上，就会滚入长草或者水障碍，这些暗藏的陷阱造成看似易实际难的击球感受。

同样，在果岭区域，这种看起来容易的球场也会利用坡度变化威胁球手。当看到果岭周边既无沙坑保卫，也没有水障环绕，球手会误认为攻果岭非常容易，然而，殊不知果岭的起伏已经超出正常起伏的坡度（一般果岭的起伏会在3%，而这种无护卫果岭的起伏常常达到5%甚至以上），让推杆变得格外困难。另外，在无护卫果岭周边，设计师通常也会将该区域的草坪坡度难度系数设置得极高，造成球手切杆极难的局面——这种设计手法的目的就是为了迷惑球手，让他们误认为在这样的区域击球很容易，而一旦击打后，才发现早已掉入设计师提前安排好的陷阱。

看似易实则难的球场基本上可以归纳为两种设计手法，一种是科学手法，一种是惩罚式手法。我们把惩罚式手法称为不科学手法，它通过各种刁难手段来完成对球手的“构陷”，这种手法我们并不主张。而科学手法则是通过地形变化和坡度变化完成对球手的迷惑。众所周知，球场的难度取决于障碍的设置。看似容易的球场并非没有障碍，而是将其隐藏了起来，令球手不易发觉。这种隐形障碍包括坡度、盲区和风力。进行球场竞技时，击球手册并不会显示坡度与风力，但这恰恰是两个容易被球手忽略的因素，导致球场看似容易的假象。有些球场本身难度系数不高，但由于风的存在，令其难度系数陡然上升。例如三亚的龙泉谷球场风向很难辨别，发球台和果岭两处的风向、风速都不相同。

要把隐形障碍运用得恰到好处需要很高的技巧，设计师要对地形、当地气候、打球落点进行细致的研究，从而思考、定位。要知道，定位一旦有误，就会成为恶意惩罚，而这是我们竭力反对的。

总结：难与易，其实都是伪装。

不论球场看似难或易，都是设计师在运用“伪装学”。伪装得越好的球场，其思考性、战略性、趣味性、挑战性就越好。伪装学非常巧妙，运用得好会让球场锦上添花。依然用钱伯斯湾球场为例，小罗伯特•琼斯通过地形把球场伪装得看似不难，但赛事过程反应，许多高手都败在伪装的阵地里，不论是老虎•伍兹还是里奇•福勒，都先后在钱伯斯湾折戟沉沙。他们都被这伪装术所迷惑，因此打出崩盘的成绩也就不足为怪。

看似难的球场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而看似容易的球场则是“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意外。

而看似难的球场，也不过是把难度摆在明处，实际打球时会发现还是拥有充足的余地去发挥，只是这种充足余地也一定很隐蔽，否则将达不到效果。这样类型的球场景观丰富。看似容易的视觉冲击会较平淡。前者给球友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后者则会令球友体会到“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意外。二者并无优劣之分，但从我国的实际情况出发，平坦用地会越来越少，前者更符合我国的国情——地形变化较丰富的地方，通常为荒山废地等不可利用的土地，在这些地方做球场设计建造，符合“变废为宝、低碳环保”的形势需求。